零、
静谧的冬季,空无一人的街道,一头黑发的女人,乱洒满路的报纸。
这是除了女子的脚步,没有一丝杂音的静谧。就仿佛,时间停滞。
终结的此地,终结的物语,只剩死去的她。
女子停止了脚步。
女子把手中的报纸全部扔下。
女子面无表情地走开了此地。
原本已经终结。
原本再无下文。
失去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之后的停滞物语。
可,一切,这里的一切在女子静静地走开后恢复。
不再终结。
开启下文。
活了过来。
富有生机。
不,其实是原本就没有真正终结。
女子还能存在在这里做些什么就说明还有一丝希望。
然后,女子能做的事情在刚刚也做完了。
报纸,她把报纸已经留在了这里。
该终结的物语在那一刻真正终结,该开始的新物语也开始起步。
所以,一切像恢复原样一样。
实则完全不同,不过是终结后的新物语。
理所当然应该缺少她和她,或者说是她一人的,新物语。
脱离物语。
脱离此物语。
脱离所有物语。
脱离所有因果。
长黑发女子。
绝望的女子。
习惯绝望的女子。
她,将她自己埋葬起来后,开始了不算人生的接下来的生活。
开始了寻找替代品的生活。
开始了那没有意义的旅途。
一、
“喂,是小雨么?”电话那边传来莫小白的声音。
“想我了么?”和那时一样的语言和欠揍的语气,只不过已不再是当时的情况。
现在的莫小白,一定非常开心。
“你现在在干什么?”我问莫小白。
“人家啊,人家现在在看阿北做饭。”
电话那边传来切菜的声音,看来不假。
“再次问一次,想我了么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喂喂,我知道你不想,好歹装一下嘛,明明关系上升了诶。”
“好好,想,想到梦里都是你。”
“嗯,这就对了。那小雨来我家玩好不好。放心,我有戴着手铐和脚铐哦。”
家。
她刚刚说家,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感觉。
这个家不是以前那个被她破坏到没有一丝完整的房子,那已经是终结式了。
终结,过去的莫小白已经终结。
现在,现在的莫小白在石漠北存在的真正的家里。
“不过......”我犹豫。
“事情恶化了,不能坐视不管。或者说,我不想被压迫、排斥而死。”
“嗯?小雨你在说什么?”
“舞会后我没你能陪着你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,现在恶化了。”
“喔,什么事情啊。”
“死人事件。”
“喔,很常见.....不不不,不不不......很过分诶。”
莫小白,能说出很常见这种话。杀人对于她来说,是必要的破坏欲发泄。
不过,她有在克制。
“不不不。”她为了掩盖“口误”说了几十个“不不不”。
“是哪里发生了死人事件呢?是被杀还是疾病?与小雨有关系,所以要去处理么?”
“关系......只是不想被当作异物。”
不禁想到石漠北,那个人类最恶正是因为异常的善良而被当作异物,迟早会被杀死。
而我,我承认,我的性格也是坏的不行。
“事件是发生在我的大学校园里,事件受害者是没有在假期回家的,我宿舍的上铺。舞会的后一天,原本是为了回学校拿些东西,然而推开宿舍门时看到了上铺林可儿的尸体。而那杀人方式,是破坏,那不是单纯杀死而是破坏。”
“喔,可不是人家杀的啦,小雨不要怀疑我哦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么,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死去形态呢?”
“很恶心。全身没有一处骨头是没被折断的,而且被分尸后每一块都被随便地钉在墙上。”
“好像人家也做不到这种事情诶,拿刀把人分尸,人家还没有这么变态诶。”
“但是,不是拿刀。”
“不是拿刀?”
“被学校的生物学博士验尸了。”
“喔,被剁成碎片都可以验尸,小雨的大学真是杰作啊。”
“杰作,这不是我的口癖么。啊算了,所谓验尸其实只确认了切面不是刀所造成的而已。至于到底是怎么死的,判断不出。”
“难道是丝线么?”
“丝线?”
“嗯,纸能切断西瓜,强韧的线自然可以把人体肢解。”
“可是做到如琴弦师一般的技艺,这种怪物真的存在么?”
“不知道啊,不过现在这种世界也算不上什么和平普通的吧。”
“不清楚。”反射性地回答。
不清楚。
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,只有这件事与我的求生欲一样无法漠视。
不清楚,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,崩坏与否我不清楚。
“就算有精通这种用丝线排兵布阵、斩断人体的人类,会有一群么?一个集团、团体什么的组织。”
“这个人家不知道。”
“有什么杀人规定么?比如必须同时一起什么的。”
“连有没有组织都不知道,人家更不知道什么规定了啦。”
“不过小雨,再怎么说,那不是早就发生过的事件了么?小雨干嘛还要涉入呢?”
“恶化了。”
“喔,怎么恶化了呢?”
“昨天是返校日你知道么?”
“多少对小雨的事情还是了解的。”
“嗯,就是昨天,死了三个人。”
“所以说恶化?”
“同时。”
“嗯?”
“没有一丝偏差。”
“嗯?”
“无论时间还是形式。”
“小雨你说什么啊,我听不懂了诶。”
“我说的就是,那三个人,是同时于校园不同地点,和林可儿一样的丑陋死法死去的。而且,每一个尸体旁都有印记。”
就好像,在展示给谁看一样。
斩杀,摧毁,肢解,排列,示众。
二、
我与林可儿的事情要追溯到初到校园时。
“唔.....哈喽朋友!”早已整理好东西的林可儿躺在床上朝我热情地打招呼。
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自来熟的同时我出于礼节也问了好。
“唔......这个宿舍就我们两个人诶,真是杰作。”她取下半戴着的耳机对我说。
我的口癖,其实起初就来自她。
“唔.....你的行李重么,要我帮忙不?”
“唔......肚子饿了呢。”
“唔......发烧好难受。”
“唔......为什么不是明天开学呢,明明今天有聚会的说。”
“唔......一切都不顺心,烦死了。”
“唔......都是杰作啊。”
“唔......”
在一连串的独角戏后,林可儿终于沉入梦乡。
“唔.......”她即使睡觉时也这样小声嘟囔。
我不愿和这样一个自言自语的人呆在一起,于是打算先走出这里。
然后,忽然就像诈尸一般,她坐起了身来。
“喂!别,别,别,别走嘛,别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。我,我怕诶,一个人什么的,最怕了,求你了。”在我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她猛然睁眼,说。
她的表情,一瞬间崩塌。
请求一般,祈求一般,求情一般,求饶一般,哭诉一般,无助一般,难看一般,恶心一般,弱小一般,不会让人感觉可怜的可怜一般,不会让人感到同情的软弱一般。
但是现在,想让我留下陪她的她,比我强。
不是一点半点的强。
“怕。”她这样说道。
我明白她为什么怕,但这不过是天上的老鹰看到地上的爬虫时说明白爬虫的苦楚一样。
明白,单纯的明白,不可能承担。
却,不只是明白而已。
甚至是,一丝羡慕,对这种人的羡慕。
无法言说的羡慕,无法生出的羡慕,只属于我一个人可笑的非羡慕。
可笑却笑不出。
对这种强,就是这样的感情了。
这座大学里隐藏的学生一群,我们,除去林可儿估计还有和她一样强的人。
而我,必然地,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地,是最弱而已。
我深知,我深知,我深知,我只是深知到只是深知。
犹豫,不明所以的犹豫,迈出的一条腿有些停顿。
“唔......求你了,求你了,你的要求我会去听,你说的话我会遵守,你饿了我喂你肉,你渴了我给你水,你热了我给你扇风,你冷了我给你被褥,你受伤了我来抚慰,你烦恼了我讲笑话,你嫌我烦我就安静。我可以当你的武器,你遇到敌人了我做你的盾,你要抢夺的话我做你的剑,你要偷袭的话我做你的镖,你要隐藏的话我做你的幕,我的一切以你为标准,你是我的主人,是我必须遵守的准则,无论什么,无论何时,无论怎样,无论......无论......反正,只要你留下来,陪着我,我不要一个人,孤单孤单,想哭想哭,痛苦痛苦,难受难受。如果你觉得我这样过于软弱的话,我就不说什么我可怜值得同情什么的弱者之话了,我......我......我可以笑哦,坚强努力地微笑哦。这个世界什么的很美好哦,很可爱哦,不让人生厌哦。可是,可是,世界它,明明,还是,好过分,好过分,好过分,好讨厌,很讨厌,很讨厌。那种事不想再经历,那种没有人道的事情,不想再重演了,不能再重演了,悲伤悲伤,恶心恶心。人家明明,我明明,只是想活下去而已......”
我用一声自己都不相信会发出的大叫打断她的话,然后堵上自己的耳朵。
强,她也许不是这里的最强,却强。
当她说出“活”这个字时,我像被捕猎的小鼠一样逃出去。
一刻不能再待,否则的话。
“我会死掉吧。”我站在楼道里听着后方林可儿的哭泣声这样说。
三、
之后的我提出了换宿舍,因此林可儿一个人住在那里。
不过实际上,她自那以后再没有回过那个宿舍,至于她去哪里住宿的我不知道。
“怕啊怕,飘啊飘。”以后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自言自语。
当然,“唔”和“杰作”的使用次数也没有降低。
“别在意,她精神有问题,可儿她当时虽然是独自为营地活下来的,可是生还之后非常怕孤单。”同桌的周小觅见我搬出了那个宿舍,对我说。
说完她环顾一周这里的学生,专心读书的,低头看小说的,抬头发呆的......
她叹了一口气,有些无奈。
“同样都是生还者的你应该很明白她的心境吧,大家不都是在死撑着么。”她又说。
“可是明明发生了就是发生了,无法挽回,干嘛还要建立这样一所中学和大学兼并的学校呢?把如同死人一般的我们聚集起来会有何改变呢?再怎么努力都是异常。”
“可是就算如同死去,真要让我选死这个选项的话也不好决定啊,放弃眼前的生活,不明智,不正常,不应该。”
“或者说,不清楚吧,死与活。就这样就好,让相信这种相信变成相信吧,就这样相信吧,会好起来的,不是小孩子了,是成年人了啊。”她无奈地说。
“对了,这个星期天有聚会,是你和林可儿和好的机会哦。我保证林可儿那家伙在人多的时候不奇怪哦。”
“我......无所谓。”
“那说好了。”周小觅朝我微笑,说。
我选的大学专业是相对轻松的中文系,所以翘课去聚会什么的很容易。
聚会的规模很小,是在周小觅的家里举办的,算上我参与者也只有五人。
“嗨,你是安如雨?”
左腿膝盖向前使左脚踏在门上的慵懒站法,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正慵懒地对我打招呼。
“是。”我回答她。
“好好好,这下全员到齐。我叫......我叫什么来着?算了反正只是个别人起的代号,随意点,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哈。”她打个大大的哈欠,并说。
“这位是周小觅,聚会举办人,也是你同桌的对吧。”她带着我走进去,指着周小觅对我说。
周小觅微笑着向我招手。
“这位是林楠,聚会里唯一的男人。”她掐掉烟头,用烟头指着那名叫林楠的男子。
林楠招手向我示意。
“这位是林可儿,呃......你就让她吃吧。”
林可儿,梳着一根大大的麻花辫的女子,她,完全无视这里的所有。
吃。
忘我地吃。
餐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惨遭她的毒嘴。
“她就这样,就这样吧。”无名氏轻轻地一拍手。
“那么,聚会开始吧。”周小觅举起酒杯,笑着宣布。
四、
一如和莫小白在一起时一样,我只是呆在一旁静看。
和我一样不属于聚会的人,只有林可儿。
或者说,她是融在聚会里的,不过聚会的最佳主题对她来讲是食物。
其余的人就只剩三人,时而唱歌时而聊天,到后来扔骰子来罚酒。
“我不喝了,要醉。”周小觅首先败下阵来,确实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个太怎么会喝酒的人。
“那真心话吧。”林楠提议。
“有喜欢的人么?”林楠问。
“三句不离恋爱,你是有多欲求不满?”无名氏自顾自地喝着酒,用没有表情的表情和不算调侃的调侃调侃着。
“没有,或者说是,不敢。”周小觅微笑着说。
“不敢呢。”无名氏少有的浅笑一下。
“我们这种人,是不敢奢求这么多的,追求爱与被爱什么的。”周小觅微笑着说。
“我倒不这么觉得,我们的生活不是还能重新开始么?”林楠很自然地反驳。
“你还是这么乐观啊,不过重头来过不可能,所以安于现状算了,适应了就算了。”周小觅依旧微笑着。
林楠露出了难以看透的笑容。
“你们两个有人看得上吗就在这里谈人生观。”无名氏面无表情地用不算调侃的调侃调侃。
周小觅和林楠同时一笑。
接下来的几局都是周小觅输,于是一直找理由回避罚酒。
“不行,这不行,不合我意。”无名氏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。
接着,是无法预料却情理之中的发展。
无名氏从口袋中利落地掏出蝴蝶刀,蝴蝶刀开刀快但威力不算大,作为现在情况来说绝对非常合适。
对,她不过是在身上众多的武器里选择了一把,用不到一秒的时间选择、掏刀、开刀、刺过去。
然而,就算这是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,周小觅微笑着躲开了。
林楠也迅速地抓住了无名氏的刀。
而林可儿只是抬头,在无名氏掏刀时就抬起了头盯着她,嘴里继续无所事事地咀嚼着食物。
一切,快得不像样子。
只有我,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这场戏。
我们都一样。
我们不一样。
她们是一样。
她们不一样。
我并不一样。
她们几乎同时轻笑着,然后恢复如常。
“我们真是,无可救药了呢。”周小觅微笑着,无奈地说。
五、
“还是相当自私啊,小兔。”林可儿忽然放弃食物开口了。
“啊哈哈,我就是这种人嘛。”无名氏重新点燃了一根烟,回答林可儿。
“那边的安如雨,你可以叫我小兔喔。”无名氏忽然淡淡地对我说。
“还是林可儿先这么叫的呢。”周小觅微笑着对我说。
“名字只是个代号,怎么叫都行,反正是别人起的和我无关。不过一直有些不解,林可儿,我这个一眼就能看出的不良少女怎么就像兔子了。”
“唔......随便叫的。”林可儿边吃边说。
“这样不就像了。”林楠把无名氏的脸揪了揪,脸颊两侧鼓了起来。
“哈哈哈,这样明明像松鼠嘛。”周小觅看到这幅样子的无名氏,忍不住笑着说。
“可能只是希望吧,希望小兔像小兔一样稍微可爱一点就这么叫了。”林可儿说。
“无所谓,你们爱怎么叫怎么叫吧,比起这个,林楠?”
“怎么了?”
“你有多欲求不满?把手放开。”
“欲求不满这个词吧,它不能乱用。”林楠放开了一直在乱捏无名氏脸的双手。
“安如雨?”无名氏忽然歪头叫我。
“嗯?”
“我见你没事做,陪我买点东西去。”
“哦哦,我无所谓。”
暂时告别了其余三人后我和无名氏向小区的便利店走去。
一路以来前后而行,她走在前面,我走在后面。气氛很微妙,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一般的不自然。
“你为什么不参与进来呢?”她忽然回头对我说。
“你应该早就看不惯这种温馨的氛围了吧。”她又说。
然后,在走到离便利店不到几米的地方,她停止了脚步。
“不用往前走了,我没有要买的东西。”她盯着我,这样说道。
“来吧。”无名氏用莫名其妙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来什么?你把我叫出来究竟干什么?”
“嗯嗯?不合你意?”无名氏反而很惊讶。
“我什么都无所谓,不存在什么合不合我意。不过你不明说的话我不懂你的意思,我来这里,被你带到聚会外,为了什么?”
“无所谓么?啊哈哈,好词好词,不是看不惯而是无所谓。我对我以外的事不在意,你什么都不在意,这种事,因为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你,已经看出来了。”
“......”
“好,我明说。”她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抬头,眼眸因此而坚定起来。
不过,不知怎么,觉得依旧很空洞。
决心什么的不存在,决定什么的不拥有,心灵什么的混沌一片,灵魂什么的黑洞一样。
然而,充斥着一个词,全身充斥着一个词。
自私。
“来吧安如雨,摧毁我。”她淡淡地说。
六、
回到聚会时周小觅和林楠已然睡着,林可儿一个人在用扑克牌玩排火车。
“唔......欢迎......唔.......回来。”林可儿一心地在玩扑克,即使是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也专心到打招呼时支支吾吾。
“喂,林可儿?”无名氏半蹲下身子,和坐着的林可儿同一高度时盯着她的眼睛说。
“嗯.......唔.......小兔啊.......怎.......么了?”
“现在这样自己玩扑克寂寞么?”无名氏问。
“不,人家很开心哦,因为其实你们现在不都在旁边嘛,而且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么。”林可儿听到那句话之后忽然停止了玩牌,抬头对上无名氏的眼眸,这样说。
“是。”无名氏这样说道。
“那我就不孤独了嘛,嘻嘻。”
“可是,你能允许么?允许自己不孤独。”
“啊啊啊?杰作啊杰作,小兔你说什么啊。”
“我说,你允许么?”无名氏的语气像是一堵墙,压迫,不断地朝林可儿压过去。
“我说,你认为可以允许么?”
“我说,你觉得能够允许么?”
“我说,你允许么?”
“唔......我讨厌你诶小兔。”林可儿站起身来,不知是因为没站稳还是怎样,身子有些抖动。
“你讨厌我没关系,那是你的想法,与我无关。我只是想问你,你允许么?”
“不允许。”林可儿差点跌坐下去,然后扶住旁边的墙说。
“我不允许,那又怎样?我怕孤独,那又怎样?我希望大家能一起玩,那又怎样?”
“哦哦,我只是想问。你,对过去,记得并害怕么?铭记并自责么?”无名氏继续用压迫的语气说着压迫的话语。
“记得并害怕,铭记并自责,正因这样才才怕,怕一个人,不允许再孤独下去,我也绝对不允许自己不孤独。但是,那又怎样?”
“嗯嗯,这样么。”无名氏忽然冥思了起来。
“那最后一个问题,想被杀死么?”
“不想,我想活。”
活。
听到这句话的我反射性地向后退,撞到墙后抑制住想逃的感觉。
然而无名氏接下来的话语才是弹断支撑线的关键之力。
“来吧安如雨,摧毁我。”当时她淡然地向我说出了这种台词。
而我,拒绝了她。
当时的我不知道,何为摧毁?
然而,无名氏的这一句就是在彻彻底底地摧毁林可儿。
“那你觉得你现在是活着的么?”无名氏歪头,面无表情地问道。
七、
何为活着。
有的人活着,他已经死了;有的人死了,他还活着。
鲁迅是这么说的,这句话的含义也不必我来多加赘述。
但是,无名氏这样说道。
“我们一群人这个样子,不过就是活着却死了。”
“所谓是否活着,不是别人来决定的事情,别人对你的想法和感受是别人的想法和感受,它是别人的,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别人的而已。”
别人的,自己的。
充斥着自私一词的无名氏在便利店门前这样说。
“如果自己认为自己活着,那就是活着。”
“如果自己认为自己死了,那就是死了。”
“那你觉得你现在是活着的么?”现在,无名氏对林可儿,这样问道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.......”林可儿忽然开始扯开嗓子大叫。
“你觉得我们,还算活着么?”
“不不不,不不不,不要说,不要再说了.......”
“一口一个为了生存,学院里的我们是这样,现在也是这样。”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......”林可儿猛地跌坐在地上,双手抱头,全身颤抖。
她的眼圈发黑,她的脸色发白,她的嘴唇发紫,整个人,就像一个充满裂痕的纸塑像。
一推就倒,一碰就倒,一吹就倒。
那样的脆弱,那样的不堪一击,她变成了弱。
或者说,是显露出了弱,弱到比我还要弱小。
“你还觉得过去可怕么?”
“我......我.....”
“你还觉得杀戮不该么?”
“我......我......”
“你还觉得世界无理么?”
“我......我......”
“你一直,不这么觉得吧。不觉得可怕,不觉得不该,不觉得无理。”
“我......我......”
“你,还能再说一次么,你的誓言。”
“我......誓言?”
“我可以做你的武器,你遇到敌人了我做你的盾,你要抢夺的话我做你的剑,你要偷袭的话我做你的镖,你要隐藏的话我做你的幕。我记得有这么一段。”
原来她不止对我一个人说过。
“我......我......”
“来吧林可儿,再说一次这种话。这种,极度异常的话。武器?盾也好剑也好镖也好幕也好,是正常人挂在嘴边的东西么?”
“我.......我.......”
“我再问一次,林可儿,你愿意被杀死么?”
“我.......我不知道。”林可儿,用会被风吹散的小声声音颤抖着回答。
摧毁,林可儿已然被摧毁。
她的强,让我感到想逃的强已灰飞烟灭,不见踪影。
直面,用错乱的精神状态和由心而发的害怕直面。
明明害怕却用哭泣和焦虑变成枷锁一直提醒她,提醒她着她她过去有多么不堪。
害怕孤独的心境,却也是使过去的回忆更加烙印,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的,心境。
她选择的是这些,不逃避,这就是她的强。
可现在,被摧毁的她的这种强,一下子成了伪物。
我们,从不这么觉得。
从不觉得过去有多可怕,从不觉得杀戮有多不应该,从不觉得世界很不公平。
她的直面一下子变为了,逃避,因为她所直面的,是虚伪。
就连想活这个词,都是虚伪。
“我.......不算活着。”林可儿不知何时移到了墙角,她站起了身,虽然依旧在颤抖但已比刚刚恢复了许多。
林可儿,被摧毁的林可儿,认识了,更准确地说是接受了,自己的本质。
林可儿,她接受了自己逃避着自己不逃避实则一直逃避的现实。
“还真是,杰作啊。”林可儿擦了擦冷汗,用颤抖的手摸出一把手枪来。
那是92式手枪,她把她拿在左手。
接着,又拿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匕首,拿在右手。
“开始吧,既然如此,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的话,让杀戮再次开始吧。”林可儿用这两样武器奇怪地组合在一起,摆出了架势。
“杀死你,我就能继续这样下去不改变了,好不容易适应了自己创造的生存方式呢。”林可儿这样说道。
现在的她在用逃避,逃避,逃避。
这就是,林可儿强下的真弱。
八、
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......
曾有一座学院,是我们几个人都存在在那里过的学院。
霖阳学院,这就是我们曾经所在的学院。
而且毫无疑问,毋庸置疑,那里是,完完全全的地狱。
把杀戮当作活着的前提。
将伤害当作生存的机会。
只有无尽地迫害别人,才能保持心脏的跳动。
保持生理上的,活着。
渐渐的,杀戮着,渐渐的,无可救药。
杀戮不是被迫而为而是生存方式。
杀戮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条件反射。
所以说,渐渐的,比无可救药更加无可救药。
真实的非无敌版大型通关游戏,对于曾经的这种生活,这种说法甚至都过于的简单。
霖阳学院,这所拥有师资的学院存在的意义,不是为了创造知识渊博的学者。
而是为了,创造杀戮机器。
不是游戏,而是实验。
血、肉、血、肉、血、肉......
我,林可儿,林楠,周小觅,无名氏,皆是实验中程被外界所救的失败品。
作为杀戮机器来说是失败品。
作为人来说亦是失败品。
我们没有太过过硬的战斗水平,同时也没有作为人的生活意识。
法律也好,道德也好,纪律也好,视而不见。
我们适应杀戮,不恐惧杀戮,一直感受着世界的残酷与不公所以反而认为世界不这样不行。
而这种过去,对这种听上去可怕的杀戮过去,说到底不觉得怎样。
过去,它就是过去,加不上任何修饰性形容词。
我们,就是这样人间失格的东西。
而且我们,从来,都不曾活着,无论何时何地。在学院里不曾活着,现在亦是如此,从不觉自己真实地活着。
曾经把活当作杀戮理由的我们,其实也从未相信过这个借口。
现在把活当作存在借口的林可儿,恐怕也从未相信过这个借口。
然而,需要借口。
需要将假的借口当作支柱,否则我们的架构就会被摧毁。
所有人,都没有把想活着真正当作心里的想法。
“可是......”无名氏在便利店门前这样说。
“你不一样。”无名氏对我说。
“一切明明都不可能重来,你重来了。一切明明都无法挽回了,你挽回了,就像系统重置一样。”她这样说。
“空白,什么都没有,没有感受,都无所谓,你,这就是你吧。”她这样说。
实际上,缺了一点。
“而且,你真正的认为自己是活着而非尸体,那就是活着。并且,希望活着。”她这样补充。
现在基本正确了。
“所以,来吧安如雨,摧毁我。”她盯着我这样说。
“想被你这样异常强大的人,摧毁。”
当时的我拒绝了她,因为我并不强。
反而正好相反,这样的我,最弱。
于是回到聚会场所的无名氏,她,开始了摧毁林可儿的一番言语。
“害怕孤独?”
“害怕过去?”
“想活?”
“林可儿,别撒谎了。”无名氏轻蔑地笑了笑,说。
九、
“停。”就在战斗一触即发之时林楠忽然醒了过来。
他站起身,从丹田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。
“唔......”林可儿看到朝她走来的林楠竟有些动摇了。
“我不管你要怎样,要怎样自私地做什么,但是,请记住。”
“我不会被摧毁。”林楠从后方抱住林可儿,抢过她的枪与刀,然后,继续轻轻地抱着她。
“呜哇......”林可儿大叫一声,竟然有些害羞了。
“你只要继续睡下去就好,可儿。”林楠微微俯身,把嘴贴在林可儿耳边轻轻地说。
掌握催眠术的林楠,说他是这里最难对付的人也不为过。
“我可是尽量不想使用暴力手段的。”林楠把睡着了的林可儿扶到沙发上,对无名氏说。
“所以,开始嘴炮吧,开始反摧毁吧。”林楠笑着说。
笑,那是自信的笑,同时却也复杂到看不懂。
“我,是活着的。”
强大的气场如同飓风一般席卷,那是压倒性的力量,是无法推翻一般的存在。
如果说气势能杀死人的话,林楠,正在杀人。
“聚会里唯一的男人,我记得我是这么向安如雨介绍你的呢。实际上,也确实如此啊。”
仅凭坚定如刀的眼眸,就胜过了无名氏那看似坚定实则虚无的感觉。
轻浮的感觉烟消云散,现在在这里的,是男人的责任与担当。
“我相信希望。”
“我相信挽回。”
“我相信重来。”
“我相信,我自己。”
“自私的你能懂吧,外界改变不了你任何,如同周小觅说的一样,政府建立起收容我们的学校没有一丝意义和用处。”
“所以自己去改变,所以自己去争取。”
“我相信希望。”
“我相信我能抢来希望。”
“我相信我能扭转挽回。”
“我相信我能使其重来。”
“所以,我不会被摧毁。”
林楠露出胜利者一般骄傲的笑容,一句一句地进行着反摧毁。
“而且,我认为再怎么说,我还是能拥有爱情这种人类感情的嘛。”林楠故意不正经地这样说。
“你的事我可能管不了,但是林可儿,你摧毁了我去爱谁?”林楠说出了爆炸性发言。
“渴望像正常人一样么?十全十全。”无名氏点点头,说。
“唉,我......我在干什么啊。”难以置信地,无名氏两手一摊,说着便这样收手了。
说实话,一开始她为何对林可儿出手我也没有搞清楚。
林楠背起瘫倒在沙发上的林可儿,走到门口时回头向我告别。
“安如雨,希望你能回到林可儿的宿舍里,我衷心感谢。”他相当认真地说,说完便离开。
“呼......”无名氏拿起酒瓶抬头就灌。
“我刚刚在胡闹啊。”无名氏露出自责的表情。
自责的表情?不,不对。
那不过是,一脸的茫然与不理解。
她所不理解的,就是自己。
“我,为什么要这样啊?”她自言自语着问自己。
十、
自私的人。
只想自己。
自我中心。
其他无谓。
然而同时。
自我批评。
自我批判。
自我讨厌。
自我否定。
只认定自己的人,同时推翻自己。
“我究竟,为什么要这样啊。”就算再怎么会喝酒的无名氏,此时也有些醉了,趴在桌子上重复着这句话。
为什么这种话其实不用问,她对自己的性格再了解不过。
于是,她这样自述了。
她说过不会对我自我介绍,所以现在的她不过是在向自己陈述。
在向自己,确认自己。
“我啊,是一个相当自私的人。”
“自己不开心了而且想开心的话就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,自己不开心却也不想开心的话就想方设法维持这种不开心。只管自己的看法,只顾自己的感受,只遵循自己的意愿,其他的一切,与我无关。”
“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,世界的事是世界的事,都不在意,都无所谓。”
“我只按照自己想做的去行动,按照自己,其他不管。”
“但是,只是按照,只是遵循,只是墨守,只是这样。我,从没有喜欢过自己。”
“甚至,讨厌,甚至,厌恶,甚至,批评,甚至,批判。”
“在学院的时候,我是因为想要活着而杀戮的,于是遵循自己的意愿,同时最讨厌想活着然后杀戮的我。”
“在被救出学院后的我不愿意和人们和谐相处,本该遵循我的想法的我,却对这样的自己,最讨厌。”
“所以我才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,称作朋友也确为朋友。”
“逃避我自己,的自私。”
“然而......”
“说到底我不愿意和人相处,不过是因为,像。”
“都和我一样,所有人,都和我一样。”
“都在逃避,或多或少。”
“自我厌恶,加同类排斥,加杀戮意识组成我的理由。”
“组成我不想与人相处的理由。”
“自我厌恶,和我像的人同样我也会厌恶。这是起源。”
“见到同类就会相斥的人类性质,这是加重。”
“学院时期延续下来的杀戮意识,是实行手段。”
“我会杀死,我周围和我有交集的人的。”
“然而对这样不与人相处的自己,最讨厌。”
“我对自己每一个想法都持否定态度,说到底也是自私。”
“根据自己的意愿推翻自己的意愿,根据推翻意愿的意愿去行动,最后又因为自私忍受不住。”
“忍受不住,忍受不住自己讨厌自己。”
“为什么不按原来的意愿行动呢?”
“再用厌恶感的自私翻转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“如此循环,如此往复。”
“最后,回归。”
“摧毁吧,摧毁她。我最讨厌的我,我最讨厌的像我的她。”
“和我一样逃避的她。”
“究极逃避,她,林可儿。”
“究极逃避,我。”
“原本逃避自己的自我厌恶而遵循意愿的我我讨厌,讨厌没有效应而继续遵循意愿;现在逃避意愿选择自我厌恶后的意愿行动的我我讨厌,逃避产生效应即一番努力后回到原点。不管哪种我,结果都是这样。”
“结果都是,遵循自己意愿的自私鬼而已。”
“所以想让你来摧毁我啊,安如雨,你太强了,所以想让你,摧毁我。”
“把我一直以来构建的思维架构,摧毁吧。”
“我一直,不觉自己活着啊。”
“不算活着的话,摧毁?摧毁的又是什么呢?”
“啊哈哈,醉了啊。”
十一、
聚会在我把毯子盖在倒头睡着的无名氏身上时,自动结束。
无名氏在说我那些话之后就睡着了,我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些什么。
我,还是不打算摧毁。摧毁?将她摧毁,有何意义。
我对什么都不在意,我说过,这样的我,是最弱。
为什么她不愿意相信呢?
“唉。”我叹一口气。
之后的我回到了原来的宿舍生活,因为我已经了解了林可儿。
她的强已构不成威胁,因为那是伪物。
在那之后的我没有再见无名氏,周小觅则一直是我的同桌。
周小觅总是微笑着,安于现状,什么都不多想。
而林可儿依旧是那副德行,害怕和恐惧,铭记与自责。
后来的某一天,我见到了林楠。
“嗨。”他向我打招呼。
“林可儿在宿舍么?”他问我。
“嗯,在睡觉。”我回答他。
“我要去看她,你也要回宿舍么?”
“嗯。”
“一起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安如雨,你相信希望么?”
“这个......”
“不对不对忘记问了,应该先问你绝望么?”
“并不。”
“很强啊。”
“不,我很弱。”
“经历了那种过去也没有绝望,不强么?”
“很弱而已。”
“好吧好吧。”
“你相信希望的对吧?”
“对啊,我好像有说过。那时的所谓反摧毁?那种华丽的表述啊。”
“嗯,我记得。”
“不过说实话,我只不过,是在逃避啊。”他忽然耸肩笑笑,以平淡的语气、平常的感觉说出这句话。
十二、
“逃避?”
“嗯嗯?不就是逃避么。”
“不,你这么相信希望的人是在逃避么?”
“对啊,而且是最低级的逃避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我逃避的是现实而已。”
“这确实是最低级的逃避哦。你想,你不开心了你去看笑话书试图不再不开心不就是这种逃避么?逃避事实,不开心的事实。”
“我不会去看笑话书。”
“给个面子嘛~小雨~”
“不要用那么欠揍的撒娇恶心语气,欲求不满?”
“不要跟那个人一样乱用词汇。好了好了我正经些。”
“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催眠,人们告诉不相信光明的判刑犯人有改过自新的机会,这就是催眠。实际上催眠,就是逃避。”
“由外界施加的催眠,是他人告诉你要去逃避。”
“给你自己施加催眠,就是自己自发性逃避。”
“明明改变不了了别人还去安慰你。”
“明明改变不了了自己还去暗示自己。”
“明明不可能,自己却告诉自己可能,这就是催眠,也就是逃避。”
“也可以称作是,自我麻痹。”
“催眠术的最基本也就是控制思想,说的高大上一点就是操想术。”
“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话或是自己相信自己的想法而已。”
“绝对相信,就是所谓催眠。”
“所以,你在对自己催眠着?”
“对啊,一直。”他这样淡然地回答我。
“我一直让自己绝对相信、坚信希望而已。”他摊手说道。
“因为不这样不行,因为我。”
“我不这样的话,就会被摧毁。”
“我不这样的话,没办法守护林可儿。”
“在她之前失去存在意义,我算什么深爱着那丫头的男人。”
“哈哈哈,可笑吧。”他露出真实爽朗的笑容。
十三、
然后,现在。
适应一切,微笑安世的她。
强下真弱,逃避逃避的她。
极度自私,渴望摧毁的她。
为爱付出,欺骗自己的他。
都不算活着的,她们。
林可儿,最先死亡。
周小觅、无名氏、林楠,一同死亡。
与我无关,与我有关。
斩杀,摧毁,肢解,排列,示众。
仿佛展示给谁看一样,仿佛展示给我看一样。
这样说并非没有依据,而是因为。
“那印记,是一个人的名字。”我对莫小白说。
“是谁的呢?”
“是我以前,杀死的一个人的,名字。”
我以前,貌似好像最珍重的人的名字。
也是,我杀死的人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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